This is the way the world ends
Not with a bang but a whimper
——The Hollow Men
我几天前离开一个地方,在那个地方,我似乎生活了四年。其实这四年间,我一直过着很奇怪的一种生活。这种生活方式有点像应激反应,但更类似于Searle所说的中文房间:你放进去什么,我寻找到一个解决的方案,然后反馈出来。于是,你以为我是活着的,能思考的。
但仅仅是你这样以为而已。
之所以过着这样的生活,我一度认为是我自己过于相信自己的分析能力,认为自己能够把握我未来的生活状态。于是,我臣服于我自己劣质的理性能力,每一步走的谨小慎微,一切一切都按着对应的规则行事。这样的行事逻辑,带来了可喜的结果:我彻底地弄坏了我的生活,然后我意识到了我的可悲:我无法掌握所有的消息,以至于我以为我有的信息就是全部;我以为小心翼翼就有好事发生,但却忘了其实在这个世界上,有些时候不遵守规则,有点胆量,才是新规则的来源。盲从于规矩和制度,忽略了它的生成,其实来源于整个无序宇宙间各式各样的碰撞与纠缠。
所以我说,我似乎在那里生活了四年。但可能真正活着的,也就是这两年的事。很高兴,我发现我并不是一个人,这样看来,我也没有浪费多少时间。要是脑子里多想想文革后出来的那一批我们的老师们,我甚至觉得异常庆幸,我比他们多了太多时间。
这些新的时间,被我拿来,寻找一些我过去曾经忽视的东西。或许是因为,把激情埋藏太久后,它会对你造成反噬。于是,我义无反顾地爱上了我生活着的那个地方,并且义无反顾地逃离我过去的思维方式。
于是,这段时间,我开始真正遇见我身边的这些人,我开始真正感受每一次群体性活动带给我的它似乎应有的东西,我也开始真正感受独处、出走、宁静、暴躁。这些原始而粗糙的躁动,丝毫未有人为的痕迹,它赤裸裸地游走,从我生活的各个方面展现出来,告诉我,这就是我之前未曾见过的生活。
然而悄无声息的,确实到了我走的那天。可对于离开我生存了四年的这个地方,我并不伤感,事实上,我似乎从不会因为离开某个地方而伤感,因为这些楼房虽然可能会拆、土地虽然可能会挪作他用,但相对于其他而言,它近似于永恒。没有人会因为要离开江河湖海而悲伤,因为它在那里。永恒的东西都是人所喜悦的,即使离开了,也是人所喜悦的。如同总是询问灵魂不朽的人终是怕死,如同需要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的人终是厌恶无常,他们厌恶这不息的变幻,喜欢恒常而久远。
可惜这里的所有东西,并不都是那样静止的、不变的、近似永恒的。有太多无常的,比如气息,比如看风景的心情,比如流淌在血液里的动态,比如一起喝酒的人。而这些东西却恰恰构成了你生活的几乎全部。所以我问你,如何才能不为无常伤感。我是个普通人,一般来说,我是怕死的,我还不能做到把所有的思想和感情寄托给永恒的灵魂。我的肉体告诉我,你还活在这里,你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感受着空气的流动,你的每一次心跳带来的震动是真实的,你的呼吸、跃动、奔跑、打击都在说着,你生活着,用这样的方式生活着,在这样的地方生活着。
所以我,我试图为我周遭的流逝哭泣。
我想起,大概是两周前的一个周三晚上。那天,我帮人做完了一场面试,大概是晚上九点多。我回到宿舍,拿上了花露水,然后与众人一起去便利店买酒。我顺路去酒吧蹭了几个抄手几口韭菜,接着买了些零食带着,紧追大部队到了石舫。我们用耗时间战术逼走了石舫上其他男男女女,我们用无尽的酒与喧闹吓退了水底的诗人,我们用最后的力量把阳光招进这个园子。然后,我们头也不回地离开,回到各自的床上,等待着这个世界的苏醒。
这并不是一个悲伤的故事,甚或这是个欢乐的故事。但恰恰是因为欢乐的故事太多,于是在越发意识到无常时,才会越发的悲伤。因为太阳照常升起。所谓白日放歌须纵酒,但是最后,大家仍是要还乡的,各自还各自的乡。我突然很欣慰,这个世界有互联网,原来的线性链条,还能被一个个网线联系住。我有时看着天空,感觉似乎有跳动着的绿色和白色的对话框,这样密集的运动,把天空遮住,于是它成了现在这样的颜色。
选择用一切狂躁来做一次对过往生活的纪念,或许是好的。然后,头也不回,就这样踏上一条新的路,哪怕前途多风雨。
画面闪回:当我提着大包小包踏上回家火车的时候,当我与你们拥抱走进地铁站的时候,当我下楼吃完可能是最后一次机制小笼包的时候,当我收拾好行李,当我在凌晨四点半的36楼与肯定起不来的你们自拍道别,当我唱完再见,当我干完那瓶酒,当我走出典礼的会场的时候。恰恰是因为这些画面,我才觉得,有什么需要回头的,反正你们都在。
我想起,当我在2011年3月11日第一次走在博实前面的林荫道,那天天晴,我抬头看着密密麻麻的树,还有缝隙中透过来的天空。现在每次走过那里,只要抬头,我都能想起当时的我,那时满怀对未知与未来憧憬的我。这样想来,我总说我变了太多,其实,我可能真的一点都没变吧。我很开心我依然年轻。
因为还年轻,所以有很多故事还可以开始,有很多故事也从来没有结束。
这本来应该是一篇回忆短文,我也曾经试图将它写成一篇回忆长文,甚至是连载回忆长文。可是,我却不知道怎么回事,把它写成了这副德行。我向来不善于叙事,等我学会了如何叙事,可能会试着回忆一下过去的生活。当然是美好的。然而,每每想起这些事情,却不知道如何落笔。我生怕写出来以后,自己觉得已经记载很详细了,但事实上,就像一个故事大王,一股脑说出来了,却并没有什么用。
但是,我曾经试图哭泣,可能成功过,这就足够了。
然后,头也不回,背后的世界就这样结束。
初稿:2015年7月21日
于长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