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
不知道芝加哥何时入秋的,或许在我越过大洋回到这座城市的时候,她早已在秋风中荡漾了一些时日。或者是,在看到叶子泛黄、飘落在芝大main quad的时候。又或者是,看到每天的天气,不知道该如何穿衣的时候。但是10月底的芝加哥,应当是入秋了的吧。由西向东走在57街上,其实树叶只是略有泛黄,但没有了夏日和春季的艳。
背着包、拿着书的人,来往于图书馆和教学楼——裹着衣服,或仍留着夏日的振奋而短裤上阵,barlett直突突地站在蓝天与阳光底下,偶有云。我喜欢这样的天气、这样的建筑与这样的人们,他们提醒着不知道如何穿衣而感到凉意的我,这个地方的活泼不会被秋天打散。
芝加哥是风城。且不论这个称号是怎么来的,但是风大确实是事实,密歇根湖上的风携着水汽而来,这风颇有些大气,又有些活泼,却不失狠劲。我家在湖边的一栋公寓楼里,每晚,呼啸的风敲打着窗户、敲打着楼体、敲打着在屋内无所事事的你。雨天另论,但晴天里的风,只会增添你心中的欢喜。我所在的Hyde Park是个小地方,除去芝大,并没有什么有意思的景观。
可这已足够。我从不认为芝大是个失去活泼的地方。图书馆里自习的人见到的或是一种光景。可室外,在main quad,有玩飞盘的、三三两两坐着聊天的,或是躺着晒太阳的;有过呐喊的、唱歌的,奇奇怪怪类似行为艺术的,这是另一番景象。每次走过midway,草地上的踢球的小孩,穿梭过的车辆,和说不出名字的花,伴着阳光与风,都洋溢这仿佛仍在夏天的活力。这是秋天,也是盛夏。
我爱这与我无关的活力,就像她与我有关一样。这些喜悦的情感,随着秋风蔓延。或许会在冬天的寒冷中一激灵,消失不见。其实许多的活力都会与己无关,他们的存在本身却是人生一件喜事。
2.
最初的关于秋天记忆一定来自长沙。
长沙是一座很难感受到秋天的城,尽管我们有层林尽染,漫江碧透,百舸争流这样的描述。可这座南方城市,没有那么多漠北大风悲歌,也没有那么多江南萧索离愁——这是人的故事,但这座城市,却没有告诉你这些。我已有五六年未有经历长沙的秋季了,我只能回想,去捕捉关于长沙秋天的回忆:
他们大多数在校园里。
校园里是一地落叶与满眼苍翠的结合:大多数树叶不会落的,以至于我去北方念大学,才发现,秋冬天的树木,是真可以光秃秃的了无牵挂。然而落叶有落叶的韵致,绿叶有绿叶的潇洒。
如果是晴天,你完全无法感受到秋天——热、阳光、操场上的活力,和围墙20米外黄兴路步行街的嘈杂融在了一起。这不过是个有落叶的春天。大家刚摆脱夏日的暴晒,渴望一丝凉意而已。所有人一心只想往室外跑,室外多好呵。
而到了阴天,我记得,满眼尽是萧瑟感,踩在落叶上的咔吱声,也因阴郁的天气而低沉了许多。这时候你只会感到一些压抑,吹过来的风是冷的,把你赶回教室,人挤人的屋内,大家聊些七七八八的东西,走廊里追追打打,凑过一个课间。这更像是没有棉袄的冬天。
下雨天恼人得紧,她郁闷得人喘不过气。打着伞,踏着一地的水,雨点噼里啪啦,打在房上、树上、或许人身上。犹记得我有一把大伞,专司其职,能遮挡中学时背着的偌大的书包不致淋湿。这种天气里,大家会继续待在屋子里,当然你也能看见窗外许多伞下站着的两个人。
我所在的中学,位置特别奇妙。她在老长沙的市中心,出校门,一边是老长沙的里弄——一排排老房子,住着租住的学生或是老土著,或是改成商铺,做着各式各样的生意。稍老式的油炸摊、小卖部、米粉铺,与新式的面包房、首饰店,交错其间。在校园里,你偶尔能听见拆迁办循环播放的喇叭声,那是在做棚户区改造的工作。这是个老地方。
校门的另一边则是长沙曾经最繁华的步行街:其实之所以说是曾经,只是因为自己几年不在长沙,只知道长沙多了许多购物地标,或许步行街其实还是当年那样的步行街。从校园进步行街的进口,曾经有一家麦当劳,因挂斗大的M做标志,人称M记,可称学校附属食堂之一(当然上面说的米粉铺、还有未曾提到的店面则更是);其正对面是一家忘记品牌的内衣店,招贴画是现已加入高德导航豪华午餐的林志玲老师,以慰青少年的似乎无处宣泄的悸动。其实他们哪需要这样的慰藉——穿着校服的学生情侣不会把这些当一回事。只是这海报一直提醒着你,少年,这外头是成年人的世界。尽管他们都早认为自己是成年人。
秋天阴郁而沉默,见识着这些隐秘的情感与冲突,秘而不露。我欢喜着这些隐藏在秋意里的涌动。
秋天会在这样的喧闹与遐想中度过,然后进入冬天、春天、夏天。其实没有人会在意这些,不过是一个季节,然后又是新的一个轮回。
3.
真正进入成年人的世界,是逃离了高考,进入大学的时候。我因此享受了北京四年秋风的洗礼,这才真正感受到秋天。这里的秋天比长沙的秋天刺激些,狂放些,也浪荡些。或许是因为在北方的缘故,占大多数的晴日里是艳的,而少数的雨天是狠的,不闷,不拖泥带水,不把地上的火气带给你。
你作为一个成年人活在这座城市,但又仗着学生的身份向全世界发着牢骚、散着骄傲。这种似成年人非成年人的日子却是无聊透顶。我仍然像个孩子一样活着,脑子空空,终日了了。当然你大可以选择直接做一个成年人,我想大多数人都是这么做的。对于我来说,那无趣得狠,可做一个孩子也无趣——世界不会纵容你如此。幸好许多学生身份带来的琐事消磨了你关于这些不同生活的想象,把你强行拉在这座校园里。
大概是五年前,我写了一篇《汴大的秋天》。五年后重新读这篇文章,感觉当时的文笔真是好,有高考磨炼的痕迹,情感单纯而狠毒,表达造作又直接。想来这几年吹北京的风吹得久了,我不留痕迹的换上了些新衣裳。
其实关乎北京的秋天能说的有许多,可是这些秋天里,我所有的印象,都离不开汴大的校园:已经不见的三十一楼前的银杏叶满地的路,路旁的三十一楼下,依依惜别秋天的情侣们。西门大树下满地的金黄,和躺在阳光下倦懒的猫。燕南园的房子,
我曾经去看过一次香山红叶,有名的香山红叶。犹记得那天天气不好,天灰蒙蒙的,现在存留的照片里,天空泛白,那好像是一个典型的雾霾天。具体的时日我已经忘记,那是我对汴大外秋天最深的记忆。
我对北京的感情是又爱又恨的。我在那度过了四年,身份证上显示我是那里的居民;四年后,我飞也似地离开了那座城市,把对于北京的记忆全部丢弃在那里,就像自己做了一个四年匆匆的梦,或是做了一个四年的游客。或许某些时候可以把他们捡起来,如果我路过那里的话。
4.
上周,与朋友们去看了北密红叶,有名的北密红叶。如果名头不够响亮,大家也不至于开上千百英里的车,去北边逛上那么一圈。我们似乎紧赶慢赶,仍然错过了与红叶高峰的遇见。
我们无法选择其他的时间了:有课的有作业要交,要找工作的人忙碌地投着简历、准备着实习。说不定过几天,大家又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,出现在这个国家的其他角落。Well,欢迎来到成年人的世界。你发现尽管你还在学校,无论你有多么试图摆脱,你都得回到成年人的世界。当然这也是废话,成年人,还待在其他世界,这像话么。
回到芝加哥的时候,窗外的树叶仍是黄绿相间,于是我们这几百英里,就这样跨越了时间,以至于那么一恍惚,我忘了自己究竟处于什么样的时间中。感觉从深秋回到了初秋,气温高了,叶子绿了,或许她会继续倒转下去。
倒转到什么样呢?有幸的是,前日与人重温(新看)了《我的少女时代》,尽管我是没有少女时代的。或许大家所希望的倒流回的时间起点,就是那样一个时间吧。青春电影总试图去戳破你貌似虚伪的现实生活,然后告诉你过去的美好,用这样的强烈对比给你新生的希望或是对现实的抱怨。你会发现,大家无时不刻不在以一个战士的身份去拼杀,但却心心念念当初襁褓之中的生活,还能够为过往的生活褪下铠甲而流泪。
可是第二天的太阳升起之后,大家会继续进行着日常的生活,重复着,重复着;今天这个时间点走进图书馆的人,明天差不多的时间,他还会来。
这些日常如此枯燥却又如此有生命力。所有的生命都处于这个过程中,然后在这个过程中寻找一些新的值得记忆的东西。
只是许多记忆就这么跟着秋天的落叶划过。
只是北密的红叶,和香山的红叶,还有岳麓山的红叶,究竟哪里更好看呢?
5.
那么,你是否还拥有,关于秋天的记忆呢?
初稿于2016年10月21日星期五
秋日的午后
Regenstein二楼沙发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