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特别喜欢新年:新年意味着,过去的一年已经过去了,而新的一年才刚刚开始,似乎身边的一切都充满了无限的可能。当然,更明确的说,新年给了自己一个充分的理由,去给过去的一年做一个了解。于是,去年所有没有完成的事,所有失败的经历,所有的后悔,我们都可以一口气打包丢在脑后。然后,我们就可以告诉自己,嘿,新的一年,我们一定可以做到的——尽管最后的结果往往是,新的一年跟过去的一年没有什么不同。从某个角度上来看,我们在新年自我激励的时候,都像极了不断喊着加油的鹿小葵同学(当然如果你不知道鹿小葵同学是谁,冲着欧阳娜娜的颜值,我觉得也值得搜索一下)。
我的经验告诉我,一月份的工作生活基本上会教我们做人,让我们知道自己许下的期望是多么不切实际。但是这往往不是什么问题,因为元旦结束之后,不过多久就是春节。是的,我们找到了一个新的机会,可以将新年刚刚荒废的一个多月给收拾整理好,当成一个自己已经审视反省过的过去了。毕竟,春节过后,新的一年才刚刚开始不是吗?同样,我一直觉得生日也有着一样的作用,除了副作用是,它会提醒你又老了一岁。
小时候对于新的一年往往没有什么愿景,我记忆中,小时候的愿望往往都是礼物,当然,这样也是便于父母操作。比如,我小时候最爱玩电脑游戏,因此我的愿望常常是某款电脑游戏。最后的结果是,小学进初中的时候,我收集的游戏大概装了两大箱。除了礼物之类的愿望,有时候也需要故作高尚,比如要许一些类似于学习成绩提高这样高尚的愿望。当然,有时候也可以许一些不能与人讲的愿望,比如希望某个女同学能跟自己的关系更好一些。
不得不承认,这样那样的愿望往往充斥着年少时的无知、短视和简单——那个时候好像世界也就巴掌大,不管搭上车走多远,也离不开自己所在的城市。是的,至少我是如此——我在北上去大学之前,基本上从未离开过长沙。长沙之于我而言,基本上是生活的全部。更准确的说,我生活的大部分应该是学校了。这对于学生来说再正常不过了。你能指望像我这样没见识的学生许出什么奇特的愿望呢?中学的生活再丰富,也总是丰富得有限。
我甚至不记得自己高三时候许过什么样的愿望,可能是希望自己考上一个好大学?我的学校一直教导我们高考有多么重要。从另一方面说,除了准备高考,高三也没有什么其他可以追求的事情了。想必这应该是我当年的愿望了。这么看来,好像小时候也没有特别大的追求,但是这样的追求,确实是满足了我们对世界的全部想象了。
后来我离开长沙去了北京,似乎生活又成了崭新的了。过去十八年的事情,都可以一股脑子丢了。毕竟,从小学到高中,父母老师的期许就是考大学,那么,大学考完了,过去的成功失败似乎都没有了意义。因此,大学刚开学的时候,我还记得,在五四路报道领材料,在二教开全院大会,那感觉就像是到了新年一般。
这样的想象好像也挺不错的。
是的,又可以许下愿望了。
事情往往不遂人愿。我们往往期待生活会变得越来越好;但是,自己往往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努力,运势也没有星座和占卜里说的那样美好。多数人,比如我,又踏上了以前的老路——每当新年,有时是当自己升上高年级的时候,就把过去的东西抛开,然后装作新的一年一定可以努力的样子。好像这样,自己的新的一年就一定能很好。
大四的时候,我申上了研究生。于是自己如释重负。是的,我可以将大学四年未完成的,通通忘却,然后把期望寄托于未来新的一年,寄希望于未来新的生活。我要去另一个国家,在那里,我一定能过上自己想象中那样努力上进的生活,诸如此类。
经济学告诉我们,沉没成本不应该影响你当下的决策。这样来看,新年时候抛弃过去的一年,是再合理不过的了。新的一年么,既然一切都是未知,那么一切都是有可能的,许下一些美好的愿景,再好不过了。既然自己一直在学校里,学校里的事情对于我们来说都是门儿清,不过是努力学习,拿到好成绩这样的规律而已。好像自己新的一年就会多努力一样。
我十几年学生生活的常态基本如此,我想大多数人也有这样的经历。反反复复地许愿,因为有愿望。因为自己在学校里,我们许下的愿望也没有比之前的复杂到哪里去。不过是,找到一个好的实习,然后拿到一个好的offer;或者,想继续求学的,就会希望自己在科研上有些结果,申请上一个理想的学校。是的,从这个角度上来说,生活充满了无限的可能。
两年前跨年的时候,我与一众朋友们去了巴哈马。在那里,友人说,大家那种充满了少年感的感觉,真好。时隔两年,我不敢妄自揣测友人当时的想法具体是如何的。然而,当时的我们,都是即将迈出校门,走上新的岗位。大家都是即将步入社会,之前哪怕从实习中接触过社会,也不过是冰山一角,学生的身份给我们分担了许多。因此,站在巴哈马的夕阳下,看着西边的大海和天空,仿佛一切都是可以实现的。
转眼研究生毕业两年,年初我与朋友们再次相聚了。我们谈着往事,也谈着过去两年的生活。可令人惊奇的是,大家的生活仿佛是停滞了一般,没有什么新的事情。工作的依然在工作岗位上,日夜重复着类似的工作;而读书的也没有什么进展,不过是沉浸在书山文海中,干着学术革命一块砖的工作。所有人都被手头的工作压着,说不出来有什么新的事情。
我问友人:新年许什么愿望了么?友人答到:有什么可许的,只要不崩就可以了。
嗯,好像是非常高的要求了。
3.
我高中的学校在长沙最繁华的地方,这使得里头的学生总希望向外走,外头是繁华的世界。我到了北京也有类似的感觉,北京多大啊,有多少值得探索的啊。不论是高中的我,还是大学的我,总是想着,如果自己有时间了,或者有钱了,我得去哪里看看,去哪里玩,去哪里经历。
现在也算是有了收入了,也依然有假期,然而如果有机会,一定是宅在家,并不想出门。我对外面的世界并没有那么大兴趣。我也说不上来我有多想做些什么事情。年初的时候,我回长沙休息。那些天,我的日常生活毫无生气:以前的朋友大多都不在长沙发展了;自己这几年也没有在长沙待过多少时间,对长沙已经完全不熟悉了。只是偶尔会出门找个咖啡厅,给自己换一个环境工作,或者是去淘书,才能让我出门去透透新鲜空气。
地铁上我常会百无聊赖的看着手机里的各种应用,微信、微博、Instagram,反反复复,好像能看出来花一样。直到我看到了一篇对李志的采访,我对李志向来很有好感。
李志说:“有时候怀念年轻,除了体能,怀念的也是混乱本身,那时有各种可能性。四十岁的可怕,就是你一眼看过去,没什么可能性,或者可能性越来越少。只有到了四十岁,才会觉得曾经那种看不到希望的日子,其实是多么美妙啊。”他说,“四十的丧是什么,一种总结方式是,如何克制你的欲望。以前不用克制,因为你知道实现不了。现在你完全可以活成你想要的,不管是能力还是经济上。一年五到十场演出,不要照顾别人,世界各地去玩。你可以做到,但你不能这么做,还要去克制自己的欲望。但我又觉得欲望是特别好的东西,我怕它没有了。” 洪蔚琳,《李志自述:欲望是特别好的东西,我怕它没有了》,GQ报道,2019/01/08
我一直以为李志是一个一直保存着各种欲望与可能性的人。一如陈升,另一位我一直喜欢的歌手。陈升已经老了,我没有想到李志也开始觉得自己老了。这真是件可怕的事情。是的,他说他的身体已经没有以前好了,他说他意识到了许多争执是无意义的,他说他已经找不到如何去表达了。他们好像都在告诉我,是的,你有一天也会这样,自己老去,失去那些指引你的欲望,成为吃喝拉撒的动物。
其实谁不是吃喝拉撒的动物呢?我们也未必被教育成了一个坏人。
布考斯基告诉我们,吃喝拉撒睡都是欲望,只是这样粗糙的欲望总是掩盖真正求之不得的悲伤和无助的苦痛。事实上,满足吃喝拉撒睡的欲望本身就是难得的。现实生活牵制着你,这些欲望都很难满足。
我自己的职业与许多朋友不同。我不需要日复一日的坐在办公桌前完成老板交予的工作,也不需要改ppt,或者是一直守候在电脑前对用户的需求调整代码。然而,我也得应付我的职业给我设下的限:比如,你得在规定的时候之前写够足够的文章,这也就意味着,你得在这个时候那个时候完成阶段性任务,这样才有可能完成计划。
久而久之,我会发现,自己的可能性慢慢缩小了,甚至没有了。我们走上了被自己的职业所塑造的人生轨迹,我们成为了(或许也没有)自己的职业要求自己成为的那样的人。当然也有人做出反叛,比如转行,但是转行也是要付出代价的。大多数的人之所以接受这样一个游戏,服从这样的设定,或许是一开始出于生活追求的考虑,或者也有人生实现的考量。然而,生活和职业是不会考虑你的人生目标的。生活教给我们克制。
他们告诉你:不要去想那些其他的,你需要做好你的工作,这样你才可以如何如何。可是这些如何如何,到底是什么呢?
年轻的时候,欲望是无限的。成长的愿望是欲望,然而纵欲也是放纵的欲望。在有着这些欲望的时候,好像一切都可以做到,于是可能性也就有了。或许无知者无畏是有他的道理的。当你对身边的限制无从知晓的时候,你也就没有了界限,可以充分让自己的欲望驰骋,让欲望驱使着你达到所有可能的地方。我也曾经有各种各样的欲望:几年前我曾经试过写诗,后来也失去了写诗的感受。曾想过充分的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,却发现好奇心本身并不见得是个好事情,尤其是当你有大堆工作的时候。现在,环顾四周,感觉自己能做到的越来越少,自己设下的限制也越来越多。对欲望的追求变成了对俗世设下的目标的追求,后来,就慢慢变成了对眼下生活的妥协和得过且过。后来,我也不知道我还想要些什么了。
我总被一些类似的语词所蛊惑。比如说,克制是好的,欲望是好的。我现在也不得不承认,他们都是好的。但是克制到了后来,就没有了欲望;纵欲过了头,就忘记了节制。我找不到他们之间的平衡点。后来,许多社会生活告诉我们,其实许多时候我们并不需要用自制力去克制,你的生活早已经给了你许多约束,你已经没有了欲望。你还剩下一条被墙框住的,可以走的路。
我虽然知道克制是好的,可是我依然想要,我想要那种想要。
大学时候我上过一门叫作法理学的课。这门课学过的东西我大多都忘却了,毕竟我也不是一个法律人。而课上读过的霍姆斯的话,却依然记忆深刻:灵魂的欲望是命运的先知。这话说的多好,振聋发聩。唯有这样的欲望,才能给我们打开想象力和可能性。
这是门需要修炼的艺术。
祝大家新年能找到自己的欲望。
初稿于2019年元宵节
河畔